作者:雪涅
看田夫先生作画,犹如经历一次受洗,灵魂的受洗。他的画多取材于西部大漠荒丘,雪域高原,其中尤以画沙漠之舟骆驼为长。那一峰峰的骆驼,单峰的、数峰的、成群结队的驼队﹔长涉的、歇息的、游嬉的、长嘶的、回眸张望的,千姿百态,辅之以漠漠黄沙、累累沙丘、弯弯沙道,无不给人以焦渴感,让人喉咙发紧、起皱、给人以急迫的渴望。田夫是在榨取生命的汁液作颜料,以荒漠的浑厚为底色,极富灵性地挥洒与抒写。其实,他每一笔都在画自己,他自身已化作一粒沙子成入了大漠的一分子。因而,他的画不只是一种宣泄、张扬,更是一种赞美与讴歌,讴歌人生的苦难、困顿、艰蹶、九死一生,又百折不挠,赞美一种宏大的、不可抗力的自然伟力。故而,他的画大气磅礴,勾魂摄魄,又禅机四伏,梵音缭绕,让人沉入一种绵邈苍凉的佛界天籁,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灵净化。
田夫是条关东汉子,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从鲁迅美术学院毕业后,放弃海滨城市大连的优渥,掉头西行,由新疆大漠开始了他艰辛的艺术长涉。他曾一人单车沿边界旅行探险,行程八万公里,真真一次九死一生的壮游,遭遇泥石流,与狼共舞,寻猴踪觅食,与剪径强盗周旋、露宿冻雨中,更有长长的似乎永不见尽头的孤旅。他与自然对话,跟沙子交流,与丛林作伴,枕山溪入梦,听狼吼作乐,恰恰因大自然的启悟,成就了他如大自然一般丰富的心灵。他说:“沙漠和孤独激发了我的想象力,使我能够把许多表面上互不相干的东西联系起来,发现整个世界原来如此和谐。”他自身恰是一峰长涉骆驼,经由大漠风沙的磨砺,犹如神助般羽化为他笔下的一峰峰骆驼,完成了他的艺术涅槃。他率性地涂抹几笔,就比一些画家的泼墨如雨来得标致、沉静。
罗丹说:“在艺术中,有性格的作品才是美的。”田夫的画就呈现出一种性格的大美,是打上田夫性格印戳的大美。美是具有侵略性的,她掠夺人的魂灵,勾慑人心魄。当然,艺术之大美,全然在于独创。没有独创就不可能有艺术之大美,画家与画匠的区别就在于创与不创。创而有绩,自成一家﹔熟用旧技,匠人所为。
一次,田夫与绘画大师吴作人先生同台作画,二人不约而同画的都是骆驼,吴老看了他画的骆驼后,感慨说:“小田,我以后不再画骆驼了。”田夫纳闷了,吴老在中国一向以画驼著称,何出此言。田夫便问吴老为什么,吴老幽默地说:“你画才是真正的骆驼,我画的是动物园里的。”吴老虽是自谦,话里却含有对田夫的肯定与赞扬。没有个性的艺术是死的艺术,田夫是九死一生才拥得这活的艺术的。还是他的恩师李福来先生的话切中肯綮:田夫“从文化源头悟艺术真谛,丰富了创作根底,尤对骆驼之神貌,魂魄独有发现,体察甚深。”不错,骆驼已成了田夫的艺术符号,也成了他生命的承载符号。
田夫客居深圳后,仍孜孜不倦地画骆驼,97香港回归前夕,田夫用不到两月的时间完成了一幅巨制,一幅1997峰骆驼奔腾与铺排在199.7米长卷上,酣畅淋漓,满纸墨气,看后让人屏心静气,内中又热血澎湃。李福来为此长卷取名《致远图》,并作序道:“……于举族扬眉吐气、普天同庆这旷世之际,画家田夫,有感于怀,欲激励同胞,昭示后人不忘国耻,奋发图强,肩负兴国之重任,遂绘巨幅群驼长卷,以致颂情,且求共赏共勉。……有言曰:‘大漠之舟,负重致远’。故名之曰:《致远图》。”
香港书法家协会主席、著名书法家余寄抚先生看后,大为感动,遂挥毫为之题下“西域驼王”。
随后,港九画坛大哗,媒体更是推波助澜,一时“西域驼王”之称誉叫响香港,并飘过香江,传到内地。有人上门索画,直呼:“找驼王画骆驼!”田夫只钟情于艺术,最不愿意称王称霸的,说:“这不好!”心下忐忑不安,打电话给他导师李福来先生,导师说:“心不乱就好。”是的,心不乱才能画好画,在浮嚣的深圳,蜗居画室埋头作画,本身就是一种艺术修行。心入自由境,笔探自由门。艺术上的忘我与随心所欲是画家的大境界。田夫曾夫子自道:“只有在大自然中,我才觉得欣慰,有所寄托。我所置身的社会环境,既单调平庸,由缺乏生气,我在这种生活里只觉得陌生和茫然,而大自然所具有的坚实残酷,壮美奇瑰,则能够唤起我作为一个人的人性中所蕴含的各种互相冲击,甚至互相敌对的力量,使我陷入孤寂与痛苦,并依靠这些力量与之抗争,所以我面对肆虐的风暴和平静的高山或荒寂的大漠时,其实是面对我自己,那时我会清晰地看到我的怯懦与伪善,就像风暴已剥光我身上留存的一切非我的东西,在赤裸裸的自己面前,我已经感到了惶恐、震惊,也变得狂热而富有激情,渴望挣脱、逃遁,进入高尚和自由中去,因为我清晰地看到了我的形象,而我却远远没有把他和自己重叠起来。”
可以看出,大自然的浸淫,已使田夫觉得自己成了自然的一部分,与自然撕咬在一起,难解难分,哪怕是在喧嚣的大都市,他也要将自己变成一个大自然的精灵,在他的画里,更在他的心灵深处。
说看田夫的画是一次灵魂的受洗,是因为每看他一幅画就有如经历了一回神圣的宗教典礼。他的画无不充满了一种深邃的宗教感,一种玄美的禅机。他的每幅画的画名即是对大自然的一种参拜、一种神祉、一种祈愿,弥漫禅意的氤氲,像《乞苍》、《山神》、《天默》、《觐手》、《圣途》、《夙源》、《转世》、《天环》、《禅呓》、《极魂》、《灵湖》等等。画名是主题,又是生命意识的浓缩,更是大自然的神谕与天授。
《山神》中画的是一头奔腾的牦牛,血红色的牦牛,宛然一团燃烧的火,四周是冷色调的黑与白,白是千年的冰山,黑是万年的冻石。惟有红色的牦牛点燃了这黑与白,让整个画面生动活跃起来。牦牛便是这大山之神灵。《天环》一画,充满西方油画的立体几何感,画的两側是涨眼的硕大的转经筒,也处理成猩红色,延伸开去,铺展出一条碎石甬道,甬道上阒无一人,中央只站着一头牦牛,雪白色的牦牛,犹如汉白玉雕塑,与那远处的白色佛塔遥相呼应。在田夫眼里,牦牛无疑是一圣灵,她洁白无瑕,跟佛塔的供奉是同等重要的。凡生命都是值得尊重的,无论神、人、牲。《天默》简直就处理成了一张黑白照片,黑的幽邃,白的张扬。一只苍鹰凌空而上,在雪山的白光中振翮。雪山静默无语,连苍鹰的翅膀与叫声也给凝固住了,凝固出一片骇人的死寂。《转世》更透着禅机,一僧人虚化成一人影,荒原的冷风中瑟缩着一个孩子,牦牛背上是红色梦境中的游牧人。《觐手》只画了一双张开的大手,人整个藏在了这双手后,不,是缩在这手后。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啊!说实话,我看到这手时,眼睛隐隐湿了。但凡去过西藏,看到过寺庙前朝觐的信徒五体投地地参拜的,都会被那么一双手感动。那双手就是一部参不透的天书!《圣途》也画了一双手,一双伸想苍天的手。蛋黄般的晕月,湖泊般幽蓝的天,一个一路去圣城拉萨叩拜的信徒。田夫的高明在于他只画了这信徒的一个苍凉的背影。《强巴》画了一个极普通的康巴汉子,你只要去拉萨,在布达拉或大昭寺你会遇到成千上百个这样的藏民,穿臃肿的羊皮袍。在此,田夫无疑是位诗人画家,他居然将强巴画得鲜红,那种《山神》里出现过的牦牛的鲜红,而把他的脸只画出一黑色的模糊轮廓。是的,不必太具象了,强巴便是万万千千个中的一个,“看到了他,看到了我,看到了周遭的每一个表情”(陈懋震评田夫骆驼画语)。
在此,我不想对田夫的画进行一一解读了,因为任何文字在他的画面前,都会显得苍白无力。再说了,对于一件美术作品来说,任何文字的描述都只能是蹩脚的,惟有亲见了画面,哪怕是看画集,否则,你读文字的感受都会大大打去许多的折扣。在他的画的面前,文字几乎等于零。
1988年,田夫一摄影作品《骆驼的眼泪》夺得法国国际摄影大展银奖,他给这幅作品的题辞,也同时可用来对他的画的主题进行诠释:“我,我们,我们每一个人都在旅途中满面尘土,步履匆匆,在时间的流沙上。向着孤独和痛楚,也许,是向着永恒。”
每一粒沙都是渴死的水,是水的精魂,水的化石,水的礼赞。田夫的画就是这样一粒沙,她是大自然浓缩的精品,更是人心灵的一种诗意的浓缩与张扬,而田夫本人便是中国画坛一个孤傲的精灵。
(文章来源:田夫艺术网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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