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：老道

　　在今天，如果我们被告知有人浪迹天涯，走遍千山万水。我们大概不会惊叫，甚至只报以淡漠的一笑。这是轻蔑的哂问：还会有“新大陆”吗？因为有如蚁般出动的旅行家和探险家，他们眼中的风物和脚下的故事，每天争先恐后地满足我们的眼目。世界上还有什么神秘的角落会引起我们的好奇，还有什么花样会赢得我们的时间和金钱？本港台（香港的一家电视台）的“世界不寻常”专栏里，旅行家和探险家的节目是跳无底悬崖，徒手斗巨鳄……或者像本土“飞越黄河”这样巨作，才能让人们得到午夜惊魂的快乐。这已经非常人所及。如果还有人要成为著名的浪人，或者“文化苦旅”后一举闻名，除了超人的旅行特技，还得有行为艺术家的联想和策划家的诡计。

　　在1987年的中国，有人要进行“中国边疆大回旋”的旅行探险，这在当时肯定是前卫的行径。田夫在他28岁时开始了这个探险，从1987年2月到1991年2月，他行程80000公里历经25个省、市、自治区。这些惊人的数字后面是更惊人的故事。当时的传媒还说“考察了五十多个少数民族及当地的民风民俗，成为沿中国版图完成旅行探险考察的第一人。”

　　他的旅程实在没有人生的飘逸和生命的感化，而是“狂者进取”的一路历练。但在80年代末平庸、狭窄的现世生活里，他居然是一种性情的存在。他跳出斤斤计较的生活，在另一个千山万水的世界放浪形骸。这在琐屑的市井生活里是多大的浪漫啊，他给了我们许多活法的联想。生命怎耐得住一遍遍地细筛？崔健吼到：让我们到雪地上撒点野！田夫已在大漠、丛林、深山、古道撒了几年的野。这是“巨量”的撒野，只要分享他的一点激情，无味的生活都可以增添几分颜色。

　　这个入世进取的疯狂青年被他的观众打扮成一个现实的叛逆者，他向生活中心的进军也成了走向边缘的，悲壮的喝彩。在这个冒险的壮行仪式上，也有国家政要和文化名流的贺电。*震、周谷城、费孝通、于光远、赵朴初等“给予极大的勉励和殷切的愿望”。这使田夫的远征得到了国家权力的赞许，他因此能在官方的“驿站”享受“文化使者”的礼遇。《甘南报》的报道传达了这种加冕：“时代需要千百万人脚踏实地默默的奉献，也同样需要富于献身精神和刷新历史的开拓。丝绸古道上的不息的驼铃声流过了两千年的如水岁月，张骞、班超们的精神需要有人继续！”张骞、班超的努力为大一统的国家提供文化勘探，同时通过超人的个体经历，不辱使命，成全了主权文化的庄严和恩威四海的神圣。国家元老和社会贤达的贺电还有“街头黑压压的人群”不由分说地把田夫送上了“文化使者”的道路，这个隆重的仪式要饯别的是一个国家事业的“献身者”。

　　比起拾级登山、扁舟弄水的“文化苦旅”，这该算是“文化献身”了。黄沙怒水、鹰击狼窥、还有江湖凶险。既没有“苦旅”后衣锦还乡的美梦，生命的弄险更何况不容矫情。他有很多掌声的围观，冲刺之后，人群散去，他还是没有故乡。生命在握的是结实的筋骨和自由的双腿，浮华梦反而成了生命中不能承受的轻。

　　田夫后来到北海又到深圳，混迹人群。他用探险家的“不要命”（献身精神）和旅行家的脚力在人流欲海中寻求生机。旷世的孤独和火爆的热烈都一晃而过了。那次激动了很多人的万里征程，被人淡忘，慢慢缩写成自己的故事，在他有限的生存圈里流传。他的奇遇给他江湖生活平添了威信，使他得到更多的谋生的机缘。因为这个不羁的经历，他渐渐被都市里“流浪的一代”引为同道，他的故事在这个青春世界又演义成了一种传说。

　　他的“狂者进取”的初衷呢？他象个隔代的宗教徒，误闯进异教的盛宴，突兀地接受一份尴尬的亲情。时代的巨轮终于被许多细弱的心动推转了。在流浪已成惯性的今天，一个另类的生活谁会有时间和心情去驻足旁观呢。田夫并没有因早年的苦行和虔诚留下神迹，得到好运。他像一枚钉子被入世的抱负夯进现实，难以自拨。也许到了“齐家、治国、平天下”的时候了，他入世的忙碌我曾比说“董存瑞舍身炸调堡”，他现实的碉堡应该比别人多些，这似乎更加剧他的劳顿。

　　在人心流散的时候，内心坚持反而显得重要。旷野中阔步的田夫，在斗室卸妆后，现出一种深切的焦虑。转圈的生活让他觉得有一种失重的感觉，他内心几乎不能平衡。性情中的他总想拍案而起：“我要远行，要到西藏，要到远远的地方”。我知道他的激动是因为要远行，但我不知道他此行是怀旧，还是疗伤，抑或为在现世竞赛的身心注射一针兴奋的强心剂。但我看到了更真实的生命，这生命渴望亲证，激切得无暇顾盼。旁观者渐渐少了，我们只能面对自己活着的证据。世界虽然纷扰日甚，人群不正沉寂成旷野吗？

　　存在颠倒了，人心的动静是你我的宇宙。如果能有坚持，我们也能清晰自己的心跳。

　　（文章来源：田夫艺术网）